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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莞,中国制造的冰与火之歌

2022-11-24 09:25

如果在30多年前,没有人能够准确在地图上找到这块离天堂太远,离香港太近的山区小城,当它在1988年被提格成地级市时,随深圳后尘的东莞就注定走上一条难度堪比“蜀道难”的求富之路。

早期的东莞被贫穷诅咒,里里外外都是岭南燥热又潮湿山野,当深圳开辟出一条新路时,东莞还沉浸在旧世界的幻梦里,骑着自行车就能逛完的老城,斑驳的石板路和发霉的供销社,等待东方既白的一缕光线。

⬆90年代东莞

南方,一位老人匆匆经过汽笛声长鸣的车站,至此以后,越来越多的港商、马来西亚华商穿着皮鞋,光顾这片已经被遗忘近千年的岭南小城,踩在泥泞的路上,第一次有人意识到这座小城真正需要的是干净的马路,早期的制造鞋子、橡胶、衣服等等初级制造业工厂扎根东莞的小镇和市里,给这座城市带了希望与未来。

一句“东西南北东,赚钱到广东”,越来越多新的移民带着梦想与光荣从遥远的北国之春告别大江南北,越过韶关,到了远离故土的一个个岭南小城,过了韶关,再也没有故人,如果说第一批英国人抵达北美是进入了新世界,那么第一批到达广东诸城的打工者,则是在与当地人一起创造一个完美新世界。

很少有人意识到一些隐藏在机器里面的历史正在发生剧变,在当时,大家注意到的,仍然是在各地国营工厂上下班的生活,日复一日的生活,今天的太阳和明天的太阳没有什么不一样。

⬆90年代东莞

没有双休日的血汗工厂几乎延续了一代人,脏乱差和充斥香料和劣质油的烧烤摊挤满90年代东莞的大街小巷。

每到下班时,穿着短裤、拖鞋的男男女女就从白炽灯打满的各色工厂里陆陆续续走出工厂大门,去市里打牌,在ktv唱歌,在江边散步,不同的方言挤在一起,形成一道类似赛博朋克的景观,其中还有不少北边过来的未满18岁的童工,但是在当年的氛围里,往往能做事就直接被招揽到产线上,每天做着10个小时左右的工作。

市里各种徐州帮、东北帮、四川帮的小人物们在街头来来往往,江湖道义成为了早期生意人们的第一道市井生活,老乡会则变成法律边缘若有若无的团体,教父们带着不同地域方言特色的污言秽语夹杂着求生存欲,在服装商贸中心、大排档、湖南湖北餐厅、工厂里上演“活着”。

很多人的青春就这样留在了这些机器上,充斥着油污味的车间,和一件件玩具、鞋子、衬衫,一方面给中国带来了早期的外汇,另一方面也给工人带来另一种迷茫又简单的生活。大多数人在车间工作到40岁,极少数人通过借贷或者其他方式,赚到第一桶金,学着港商或者美企的样子,自己鼓捣出第一家车间,做起衬衫、棉纺、玩具等工厂。

⬆2000年左右东莞

2001年中国进入WTO后,东莞的制造业就像被点燃的烟火,依靠民间资本或者外来投资一下子涌现出数千家、数万家早期工厂,一部分嗅到机会的农民、村支部书记、技术员、工程师、电话销售等等人员转变角色成为外贸行业的一员,将低技术、低成本的产品卖到欧美市场,也有一部分做起代工工厂,为欧美日韩品牌制造产品,再将他们的品牌标识贴在产品上,由于缺乏监管和国际视野,这一时期的中国商品也给全世界带来质量低的印象。

⬆2005年左右东莞

 

⬆2005年左右东莞

同样的故事早在80年代的温州就发生过,成批量低质量的商品从小作坊中出现,被卖到杭州的商场,电子家居产品出现过严重的死伤事故还引起一段有关部门集中力量审查温州工厂的故事,也令温州工厂在一段时间内大批量倒闭。

外贸行业给工厂主们带来利润,但工人们工资低成为常态,他们穿上几十块钱一件的衣服,吃着反复用过的油做出来的食物,或生活在10人/间的工厂宿舍,或住在几百块一个月的城中村,这是2005年左右东莞的生活。

⬆2005年左右的东莞

 

⬆2005年左右的东莞

 

⬆2005年左右的东莞

此时,东莞造富的名声已经传播到国内每个城市的大街小巷,制造业的繁荣也带来其他行业的消费力量急剧上升,但工人工资低注定了这种消费市场只属于中上层。

⬆2006年东莞工厂

数十年来,东莞并不完善的监管给大部分人带来的最大的代价则是治安,独行的女工在夜里失踪,开着摩托抢包的犯罪团伙,高利贷不定期偶尔发生,成为这座城市挥之不去灰暗的角落。

东莞在长达15年的时间里,重要性一度超越杭州、苏州、武汉、成都等等城市,当年的东莞人可以很骄傲的认为东莞是比武汉更完美更繁华的城市,人们在回忆这座城市的工业往事时,往往会不经意间避而不谈那些经济过快发生时伴随而来的人性中的恶,过度自由的社会秩序并不会带来美好的未来,而是在那些理想主义者眼皮子底下人为造出一个钢铁森林社会,这个社会不会严格遵守法律,也不会存在互相的尊重,只有上层核心才会成为人,这样的社会注定是病态,是需要被改变的。

2007年东莞的初级制造业的繁荣已经走到顶端,A股上证指数也来到了从未到过的6100点,大部分人都沉浸在繁荣会永远持续下去的幻梦中。

就在这一年,一连串不好的消息从东莞、佛山、广州等地传来,不少玩具工厂拿不到海外的订单,资金链紧张的工厂可能就直接倒闭了。

我一直比较怀疑舆论上认为A股不能表现中国经济的观点,有没有一种可能?A股上证指数的上下起伏才是中国经济真正残酷又汹涌的底色,而GDP指数多少带有点理想化的色彩。

刚开始还只是一个老板,一个城市,接下来是越来越多的城市、工厂出现倒闭潮,接着是整个国家,走到了只有产业升级才能跨过“中等收入”的境况,海量的鞋子、橡胶、衬衫卖不出去,被挤压在产线上,海外需求猛降,内需没有那么大消费能力,外贸这条路子走到了一个阶段的尽头。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中等收入陷阱”,有的是更多国家宛若欧美的经济殖民地,没有独立的货币主权和冲刺高端产业链的能力。

比如日本,遭遇90年代大萧条不能大规模印钞票还债,也不能在九州、札幌等地发展半导体产业链帮助经济找出另一条路。

比如巴西,外资决定了这个市场的一切,遭遇经济危机时,外资们不顾一切的卖空所有巴西的资产,将那些从巴西工人和经理们创造的利润换成美元,重新回流到华尔街。

2008年华尔街的雷曼兄弟一夜之间破产,消息传遍整个粤港澳大湾区,所有的工厂在2008年全面缩减产量,倒闭、裁员、迁移、关停一个个接踵而至。

⬆2008年左右东莞诺基亚

曾经排在车间里排成几层楼那么高的外销儿童玩具,此时变成一堆垃圾,前几年可能还有几千万的销路,但在经济危机爆发后变得一文不值。

⬆东莞

走在十字路口的东莞开始陷入迷茫,制造业还可以继续发展下去吗?

那一年,每个东莞人进入深夜,都会止不住发出这样的疑问。

2010年以后,年轻人也开始排斥工厂,农村初中毕业出来打工的青年更愿意去火锅店做服务员,而不是去工厂当个机器,同样的工资,工厂更加辛苦和危险,服务业则更加体面,况且产线偶尔传出哪个刚来工厂的贵州青年被压断手指,或者另一家化工厂来的湖南大学实习生不幸被硫酸池子重度烧伤致死。

早期的百度贴吧和按键手机上流传一句话“工厂只有青春,没有未来”,成为那5年左右东莞制造最写实的评估。

⬆东莞

慢慢的,东莞进入了漫长的积蓄阶段,2015年左右的东莞褪去了经济神话的外衣,在众多城市中显得泯然众人矣,但市中心已经冒出现代化的味道,带有清冷设计感的几幢大楼纷纷超过200多米,在建中的东莞第一高楼民盈国贸中心按照计划会在多年以后达到423米,如果在站在顶楼,可以看到整个东莞市区和不远处绵延不绝的青山。

⬆2015年东莞

当人们把目光放在移动互联网创造的另一波神话中时,东莞、宁波、佛山、苏州等城市开始火速进行产业升级,东莞清空污染环境的化工、制造业工厂,并建立环保产业链专门处理工业垃圾,到2020年左右东莞已经天朗气清,不再是曾经被雾霭围绕的模样。

⬆近几年的东莞

代工厂也大多离开东莞,纷纷迁移至越南、埃塞俄比亚等国,东莞的制造业经验也被传播到更落后的地区,同时离开的还有那些被工厂蹉跎了青春的工人,留下的很大一部分人变成新一代东莞人,那些徐州、成都、衡阳定居下来的新移民的下一代人已经成长起来,他们大多已经完全不会乡音,完全融入到东莞本地生活里,但同时也和传统东莞人不太相同,他们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东莞本地方言反倒是席间开玩笑用的词,这也暗示着新的时代已经到来,新一轮的剧变正在悄然发生。

在深圳开始向房地产行业奋力发展的时代背景下,东莞选择了另一条更加艰难的发展之路,东莞承接下部分深圳的制造业,这一轮制造业不再是被早期廉价的日用品,而是向中高端产业链冲刺的高科技企业。

例如紧邻深圳的松山湖,作为东莞偏远区域的一个小镇,承接下华为技术等企业的产业园,同时还孵化出一系列高新技术企业,例如家庭服务机器人领域的云鲸智能,近3年成为位于苏州科沃斯最大的竞品,也是扫地机器人行业口碑最好的企业之一,工业机器人的头部企业深圳汇川技术也在松山湖有自己分公司。

产业结构的变化也在非常突兀的改变东莞这座城市的格调和文化。

新一代产业工人往往拥有更好的教育,生长于更好的生活环境,他们喝咖啡,逛博物馆,和市民没什么不一样。

 

就连穿的衣服也被抖音、快手浸染,什么流行什么,就穿什么,质感和款式也发生明显的变化,这一方面说明中国的时装行业的单价在逐渐降低,一方面也说明中国工人的人均购买力在持续上升。

他们不再是这个时代的过客,而是深入其中的参与者,成为东莞不可或缺的一员。

随之变化的是被油污和化工气味占据的工厂被快速淘汰,工人也开始有选择,他们更愿意去比亚迪那样规章制度完整且环境更好的工厂工作。

工人的工作环境、生活环境、收入、审美趣味均在悄悄提升。

 

这也意味着,如果东莞等地不进行产业升级,就会招不到新的工人,这些城市不再可能发展低技术、低劳工价格、低福利的初级制造业,而是现实环境和劳动价格决定了只能走中高端产业链路径。

与东莞做出同样抉择的是苏州、宁波等城市,苏州抛弃了日韩为主的为其,开始发展光伏、工业机器人、家庭服务机器人、风能等智能制造业产业链,宁波则放弃了低利润的代工,任其自由自在的发展,开始向中高端时装品牌、电商等方向转型。

从2014年起,东莞在加速机器换人,将更多的工业机器人引入到各种各样的车间,这些换机器人成功的企业平均产品合格率从88.33%提升到92.31%,单位产品成本平均下降9.25%,劳动生产率平均提高3.66倍。

东莞在2022年,已经成为智能制造业不可小觑的城市,中国只有8个城市制造业的就业人口超过30%,分别是东莞、宁波、温州、佛山、苏州、无锡、泉州和深圳,其中东莞的份额最高,制造业从业人员占比高达58.08%,接近六成。

全世界乱成一团,东莞是极少数正在复苏的城市之一。

航空制造业、无人机、工业机器人、家庭服务机器人等智能制造业在东莞均有分布,这些事下一轮经济周期复苏的基础。

东莞的市场经济已经走过漫长的婴幼儿时期,现在到了一个更干净、更现代化、利润更高的新阶段,生活在其中的人也会更加体面。

从数十年前的极端贫困,到现在的舒适感,再到未来的黄金时代,这是属于东莞的冰与火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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